那藥瓶精巧地放著。

慕槿正要去拿藥, 倏然一只手橫了過來，用力地拿住了她的手腕。

她擡眸，發現是宛陵霄, 他看著她, 目光若浮了冰，又轉回了孟儔。

“孟公子，不必勞謝。我們金家自有藥。”

“金兄, 你何必客氣？” 孟儔卻道，“此癥我常犯。因此定神之藥, 孟家常備, 也定比普通藥師處煉制的藥好了數倍。不必推拒。”

“……”宛陵霄卻沒松口。

孟儔會意，挑眉：“金兄，莫非你懷疑我想加害令妹？你若不信, 可讓醫師驗毒。”

室內, 氛圍瞬間緊張起來, 郁窒中仿若沈了幾分尷尬。

慕槿瞄了眼宛陵霄, 不知怎地，他臉上仿若亦覆了寒霜，抓住她手腕的手也冰涼。

……他這是什麽意思？之前不是躲很遠嗎？

這會兒別人什麽還沒表示，攔著幹嘛？

慕槿想著，卻擡眸說：“哥哥, 孟公子也是一片好心, 我們收著吧。”

她抿唇, 放輕了聲音, “方才, 他也舍身護了我不少, 我信他不會害我。謝謝哥哥關心, 但莫傷了和氣。溪成郡危機四伏，此藥，可能……以後也用得著。”

話畢，她突覺一道冷冷的目光如寒針般射到她臉上。

自是宛陵霄。

他猛地回頭，瞪向她。

慕槿沈默少刻，卻抽回了手，如逃避般地藏在了袖子下。

宛陵霄目光卻沒挪開。

慕槿不想迎上他這目光，轉開了頭，卻正好對上孟儔的。

他坐在對面的榻上，青絲落下，輪廓如玉石般硬朗。饒是臉色蒼白，眉宇間氣度軒昂。

而他盯著她，鳳目倏如被送入了柔風，微勾唇角。

“金姑娘收下就好。”

“我也該多謝金姑娘護我。”

他聲音亦柔和。

如果說，之前他說話仿若帶刺，現在這刺都不見，莫名柔了許多。

“……不必客氣。”慕槿說。

“……孟公子。”

一道聲音冷硬地打斷了他們。

孟儔回首，發覺是宛陵霄在喚他。

宛陵霄已坐下，雙手抱胸前，形容冷硬，眉頭緊蹙，竟似因為什麽心情不好，看上去比之前還難相處。

宛陵霄：“孟公子，我們當處理這冰火蠱。這蠱，可亂人之念，下毒之人可謂歹毒。這可是方才黃金臺谷相對你用的？”

聽到宛陵霄的話，孟儔當即警惕，站起來。

他臉色蒼白，“休要胡說！”

又回頭問下屬：“冰火蠱在哪裏？”

“公子……在那兒。”

慕槿也探頭。

只見不遠處，有一蠱蟲屍體。其拇指指甲蓋大小，上白下黑，附足發青。她皺眉……冰火蠱，她的確知道這種蟲。行荒人，也擅長養蠱，功效也正如宛陵霄所說。

按孟儔見過谷澄許後才發了癥，慕槿幾乎確認是谷澄許下的。

孟家，明明百年前還是與谷家齊名的大家，此時是已被谷家把控了麽？

慕槿思索著，孟儔猛地召出一烈焰符，投到冰火蠱上。烈焰焚焚，冰火蠱燃燒殆盡。

“這並非你們該問的。”孟儔又咳嗽著坐下，陰惻惻地說，“此蠱，你們若敢對外說，我殺了你們。”

宛陵霄卻毫不示弱：“孟公子，你太不坦誠了。”

孟儔擡眸，冷冷道：“嗯？”

宛陵霄：“既然你要我們為你查孟家之秘，便不該這樣遮遮掩掩。再者，我們都知道谷家有問題，你為何非要說一半藏一半？”

孟儔雙眸轉動，冷笑道：“記著，我雇你們，你們做我所問之事即可。管太多，對你們沒好處。”

說罷，他頓了頓，又扯開了話題，對下屬道：“你們準備一番，接金家人入孟府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……”

慕槿和宛陵霄都猛地擡眸。

孟儔道：“此時的狀況，你們也看到了，溪成郡已亂。而我說實話，我這次來查你們，也是因為谷家先盯上了，想借我來查。你們此時最明智的做法，就是搬入孟府。我想，谷家還不至於撕破臉來抄孟家。”

“……”宛陵霄深深凝眉。

孟儔給的這個信息，的確是他們未知，對他們很有幫助。

“多謝。但……”

但要入府……

宛陵霄又側頭看慕槿。

她也正在看他，似乎在等他給決策。

“但我聽聞，孟府分主府‘寒亭’和分府‘嵐江’，是否可以讓我們住分府‘嵐江’？”宛陵霄道，“也省得離孟公子太近，造成叨擾。”

孟儔詫異道：“你還知道這個？……主府那麽大，也沒什麽叨擾的。”

頓了頓，孟儔倏然挑眉，“你難道是還不信任我，不敢入主府？但你查，不是也得入麽？”

“住和查多少不一樣。”宛陵霄冷聲道，“我們與孟公子初相識，這樣也都放心。”

“……好，也行。”

慕槿抱膝聽著他們說話，也思緒飛轉。

孟府，的確是他們如今的好去處。畢竟，谷家不想被其他勢力撿漏，還是不能和孟家明面上撕破臉。而孟府，毗鄰藏脈山，那裏也是原世界線中地災的發起處。宛陵霄要查失蹤案，的確該靠近那裏。

分府也是好選擇，畢竟那不在孟家中央，大部隊駐紮那裏，撤退也好撤。

慕槿想時，卻聽窗外一陣雁鳴。

大雁飛過，雖嵐而歸。

其飛過的，是那北地的青山，郁郁蔥蔥，雲霧繚繞。

那正是行荒聖山，藏脈山。

……

藏脈山，青山隱隱，寒嶺森青木，上出重霄。

這是座存在萬年的古山。

在人神未臨時期，藏脈山便佇立在行荒大地。傳聞中，行荒人正是在其中尋找到靈脈，鑄造結界，頓悟心法，才有了在惡嶺生存和種植的種種本領，也有了行荒人後來的存活。

而在現時，藏脈山不再有人居住，被大族所控，控制靈脈。

而孟家和谷家的府邸，便造在藏脈山的兩端，都被稱為鎮山之所。

慕槿坐在馬車上，隨宛陵霄朝孟府去。

然而，在車上，一個界倏然覆住他們，她突然聽到了宛陵霄的冷聲警告：“離孟家人遠點。勿要單獨相處。”

“……”慕槿無語一刻，輕聲道，“您不是一直帶著我嗎？我怎麽單獨相處？”

她頓了頓，“你不說我也懂，你怎地開始強調這個？”

卻不知她哪句話惹到了宛陵霄，他目光冰冷地瞪視她。

慕槿也埋下頭，懶得說話了。

她想起這一日來孟府前發生的事。

那日回去，宛陵霄仔仔細細地盤問了她與孟儔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慕槿怕露餡，便把自己進入孟儔識海，大致發生了什麽都說了通。如她怎麽歷險，又如何保護孟儔。

不過，她把一些可能與她本身和孟儔有聯系的事隱去了。如那相同的溪流，只有她可以入的古廟。慕槿雖現在沒想明白，但怕宛陵霄敏銳，又不小心察覺到什麽。

宛陵霄當時沈默許久，慕槿本以為他在思索什麽，不想他質問：“所以，你主動抱了孟儔？”

“……我、我想救他嘛。他當時有點可憐。”

對上宛陵霄那含了寒針的目光，慕槿又改口，“我也覺得討好他，能為您查青苜蓿案有幫助。我也希望您……早報母仇。”

“用不著你。”

宛陵霄卻態度冷硬地回她。

他命令道：“下次遇見這種事。跑。不要再管旁人。這次算你運氣好，你不知道下次會遇見什麽。對自己的實力有點數。”

“但上次……我在神鞘之墓裏，也這麽救了你啊。”慕槿實在不喜歡他這教訓的語氣，忍不住頂了句。

“……”

也是這句話後，慕槿發現宛陵霄對她冷淡了很多，似乎在因為什麽生氣。

那一天下來他都沒怎麽和她主動說話。

不是說不再喜歡她，要和她分幹凈嗎？結果她不過救了下別人，抱了抱別人，就這樣？

慕槿懶得戳破宛陵霄。

而在進府前，慕槿還隨宛陵霄去處理了一件事。

陳盼雁。

這件事，卻讓慕槿大驚失色。

配合宛陵霄的套話技能和孟儔的“懷懼”，他們很快從陳盼雁處得到了真相。

真相便是，谷家找到陳盼雁，逼她出一批防禦的靈布。這批靈布將送往黃金臺西部駐邊的將士，也就是慕槿即褚菁遙剛剛提起來的鎮西指揮使邱霭手上。

然而，陳盼雁造靈布卻收到了一個額外的要求。

這靈布不能是完好無損的。

谷家要上一個暗符，關鍵時刻能讓盾失效。

當時，慕槿聽到，背上都起了層寒意。

這谷家竟是她剛把人推上去，就要設局拉邱霭下馬啊！

但轉念一想，慕槿又覺得這是好的時機。趁宛陵霄不註意，她暗暗送了訊出去，令影女處理好這事，並最好借此把邱霭收入麾下。

而這件事，讓慕槿幾乎確定了是谷家在作怪。

……也許是扳倒谷澄許的好時機，但問題是，她必須全身而退。

而在這覆雜的局勢中，宛陵霄把陳家子女也給了孟儔，隨後他們入了孟府。

這孟府，也是巨大的園林，依山傍水，一眼望去，仿若神仙園林。

而主府，在依山的那邊，分府，在靠水的那邊。

慕槿下船，踏上百階梯。入府後，百草圍繞園林，門廊縈繞芬芳，亭臺樓閣，皆大氣別致，她不由把目光掃向四周。

然而，慕槿的關註點卻不在景致。

她發覺，這分府嵐江，十步便有一陣，一抑魔，一防禦交錯，越靠近主府越密集。這在通幽井被鎮壓後很難見。

這藏脈山中的惡脈……孟家其實知情麽？目前看孟儔不喜谷家，為何又瞞著？

“諸位請，公子晚些時候就過來。”一位仆役在前面走著，卻倏然壓低了聲音，“諸位，進入孟府，一定得守一個規矩。”

“什麽規矩？”

“子時之後，切不可靠近井。”

慕槿張望，只見那陣眼後，的確有井，大大小小十個，隱藏在景物之中，看上去無比尋常。

宛陵霄：“為何？”

“還望公子勿問，照做即可。若出事了……可不怪我們。”

仆役聲音微顫，卻堅定地不再答，“請走。”

慕槿盯了會兒井，識海裏，問了句：【119，十一，你們可知道這井是怎麽回事嗎？】

上次見了陳盼雁和救了陳家兒女後，119心情一直很好，因為宛陵霄在這個過程中善念值又增加了10%。

但現下，119的聲音再次沈重起來：【我檢測到，有股能量，從藏脈山連接到井下，我感覺這井……和宛陵霄這次目標相關。】

慕槿一驚。

這意思……是說這井是藏脈山的入口麽？

但為何開這麽多井，在全府放著，又不讓人進。開少點更好守不是麽？難道這是變相的陣麽？

慕槿覺得這溪成郡越來越邪門兒。

這孟家也是，爹失蹤，娘生病，剩個獨子被人害沒人管。

【那可需要我想法子提醒宛陵霄？】

【別，別。】119忙阻止她，【我看宛陵霄自己也能看出來。你別提醒，以免他起疑。】

【……】

說話的途中，他們已到了住處。

……

孟儔為他們安排的住處很好。數間廂房，繞著披青掛翠的走廊，裏面陳設大氣，精致齊全。

慕槿繞了圈，那孟家之詭帶給她的寒意未散。於是，她先借機賴在了宛陵霄的房裏。

“我幫您收拾，哥哥。”慕槿說。

“幹嘛？”宛陵霄瞪她，看慕槿動作並非真心，也沒戳破她，“我說過，不用。”

慕槿坐下，卻語氣不滿地小聲試探道：“我覺得這裏好危險。”

“……我會護著你。”

慕槿又道：“你當時為何非要讓我們成兄妹？導致此時我只能自己住，我好害怕。我想離你近點。”

宛陵霄：“……”

實際上，慕槿的住處離他並不遠，就在他旁邊，只不過分了房。

他沈默少許，便不客氣地道：“過去。我不會和你一同睡。”

慕槿：“……”

“過去。”宛陵霄下令，“不然外面的人起疑了。”

慕槿擡眸，她知道宛陵霄在說什麽。外面的人，不太對勁。

有不少人藏在暗處盯著他們。而慕槿感到有意思的是，有的人有著孟家低階功法，但卻是覆在谷家功法上。

谷家人混進孟家了？孟家知道麽？

慕槿想著，總是聽了宛陵霄的話，回了自己的房。

她收拾了一陣，卻突聽一道聲音：“金姑娘。”

慕槿擡眸，一怔。

只見是孟儔來到她門前，正負手看他。

他本是北地第一公子，此時換了一白衫，袍上繡鶴，更顯風流倜儻。

“孟公子，你來啦？”

“是。”

孟儔低聲說。

“公子來做什麽？”

“怕你們東西不夠，讓人送些東西過來。”

慕槿再度一怔，卻見突然數十位仆役出現，手上都端著銀盤。

鑲金絲桌布，鮮美靈果，首飾衣袍，雅致書畫，都被搬入了她的房中。也有批送入了宛陵霄的屋中，只不過首飾換為了靈布做成的鬥篷。

慕槿眨眼看著。

突然，一把雕飾精美的小刀遞到了她面前。

刀鞘雪白，鑲嵌碧綠的靈石，再一看，竟是有價無市的極品護身靈石和靈遁石，可助人防禦和逃跑。

而其整體外觀，竟和她的上善有幾分像，慕槿一看就有幾分喜歡。

但這材質，明顯是至寶。

慕槿一楞。

“孟公子，您這是……”

“送你。”孟儔擡了擡下巴，“收下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想知道怎麽用麽？我為你演示。”

而這不演示還好，一看不得了。這匕首竟然還可以化為手鐲扣在手上，極為方便和隱匿。

“若上面還不夠，你可拔下尾端繡著的小葉。若在溪成郡內，我便能知道。如你遇意外，我可以趕來相助。我的身份在這裏還是好用的。”孟儔輕聲對她說。

“……”

慕槿的目光無聲地落到匕首上，別說，就算她用著褚菁遙的身份，也會挺喜歡這個。誰不想多件法器？

“為何給我這麽貴重的東西呀？”慕槿問。

“謝謝你啊。”孟儔扭開頭。風在他身後輕輕吹。

慕槿正考慮要不要接，倏然聽到一道寒冷的聲音。

“孟公子。”

“金、楚，你們在做什麽？”

慕槿擡眸，只見宛陵霄已遙遙走了過來，面如寒霜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宛宛快氣死了。

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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